夜行摩托手

我深陷你的花园

《最后一个离开的人》


“闭上眼。”


关于 易烊千玺 呼啸

《过路的风》 后半段那个角色的设定



 






2018年夏,我决定要去那座西南小城定居,没有直飞的航班,没有准点的列车,抵达的代价,是艰险又遥远的路途。

 

奔波在路上的飘摇感一直延续到我闯入这座小城后消失,耳边有叫卖声,打骂声,摩托车柴油发动机运作的声音,眼前是沿街商铺漆黑的排烟口,趴在桥头石墩边上的黄狗,积攒在街角的空酱油瓶。

 

住的楼下有间小超市,四块塑料板拼成招牌,上面四个补喷过很多次油漆的字“有個商店”。

 

一辆永久牌老式自行车斜靠在门口,躺椅上只有一把蒲扇和一只呲着牙的猫,我连连后退。

 

“不抓人。”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往外传来,地道的方言。


他插着兜走到烟杂柜台边抽出一包南京,熟练地衔了一根点燃,脸上不是很白净,有几个小坑,胡渣,和一星半点的晒斑,五官却很深邃,内双眼睛有一种毅然的坚定,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眼神。


燃着的烟头飘下几片烟灰,飞到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,勉强能看出原是军绿色的短袖上,他伸手拍了拍,手腕上有串玛瑙,“要点儿啥子?”

 

“有没有拖线板和调羹?”

 

他咬着烟笑几声,学着我的声调讲普通话,南方人,后鼻音都发不大出:“调羹。”然后转头去找,左手放下拖线板,右手放下一个银勺,“瓢瓢儿。”

 

“谢谢,多少钱?”

 

“五十。”

 

他给我找了个塑料袋装着,烟快要烧到嘴他才扔,踩了一脚捻了两下,“慢走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城市的夜空是光污染后的红,我推开临河的窗,这座小城的晚霞是紫色,零星几座楼房后面是清晰的山脉,城河道边的路灯早早亮起,一排灭了两盏。

 

我拿着台月光机下楼,“有個商店”只有一个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灯泡和两排没有灯罩的灯管,角落里是躺椅,那个男人双腿叉开躺着,一本旧版《文化苦旅》盖在脸上。

 

他在取景框的右下角。

 

摁下快门,闪光灯闪了一小下,他扯掉脸上那本书坐了起来,用手指着我很不友好地喊:“喂!别拍到我!”他是怎么做到在脸上盖了本书还能知道我拍他的,“没拍到,糊得一塌糊涂。”我摆了摆手,胡诹一通,准备要走,他叫住我。

 

“听隔壁的说,楼上搬来个新租客,是不是你哦?”他躺回原来的姿势,翘起腿,掉了一只拖鞋到地上,普通话里夹了口音。

 

“是我,你怎么会知道?”

 

他摊开那本深蓝色封皮的《文化苦旅》,内页的纸已经发黄,随意地翻动,“纸片瓦不隔音,前脚听到有下楼声,后脚你就站到这照相。”

 

“哦......对了,请问你知道这里附近有什么热闹一点的地方吗?”我问完,伸手抓了抓腿上的蚊子块,又痒又痛。

 

他站起身走到柜台后,弯腰拿了瓶还剩一半的花露水出来,向我招手,我道谢后拧开瓶盖,用指腹抵住瓶口往下倒。

 

“这里已经是最热闹的地方了,不建议你走远去,晚上了很危险。”他合上先前摊开的书,笑着说:“一看就是从大城市来的,从前背包客多,过了夜就走,住下来的还是头一个。”他边说边搬了把矮凳给我,“你住不久。”

 

“为什么这么想?”

 

“看着像。”他回到柜台后坐下,右手握了支笔在账本上写字,左手边是一台计算机。

 

我确实没办法肯定自己的决心,只能算是找到了迷茫里的假性归宿。白天那只呲牙的猫跳上他的柜台,刻意找了个完全拍不到他的角度去拍那只猫。

 

“你们这里没多少年轻人,你为什么不像他们一样往外走。”

 

“不想,走不出去,算了。”他回答得很轻巧,毫不在意的样子,我不知道回答些什么,他还是从柜台下面抽出一包崭新的南京牌香烟,撕开包装纸衔一根后点燃,烟顺着光往上攀,模糊他的脸。

 

“你是到成都转了飞机来的吗?”

 

“重庆。”

 

“哦。成都是我到过最远的地方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九点半的时候天刚黑彻底,他闭了店,卷帘门从上拉到下。我趴到桥边看下面湍流的水,天还亮的时候是清澈的蓝绿色,碰到边上的石块后肆意地弹起水花。


他跨上那辆老式自行车蹬开几米,声音传过来:“下个月要装景观灯咯,明年要脱贫咯。”

 

有人追名逐利,垂死挣扎,糜烂在钢铁森林,有人生活在边缘的小城,悠闲却不懒惰,做自由自在的风,呼啸在经幡边,偶尔夹着雪,偶尔蒙了尘,永不停歇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日子过得清淡,倒也转眼就过了一个月,每天被楼下商店开卷帘门的声音叫醒,晚饭结束后在楼下坐到他闭店再上楼,没有一天例外。


那天下楼,看见河道边的景观灯装好了,把夜里看起来是黑漆的水照成透明的蓝绿色,我站到桥头拿出手机拍照,回过头看见那间商店里站了三个女人,脸上的脂粉被故作媚态的笑撑出裂纹,手指甲是劣质的红胶,她们围在门口抽烟,和他说话。

 

我被他们发现,先是他改了面色望着我,再是那些女人上下打量的眼光。

 

他三言两语打发了她们走,我走上前坐到我常坐的那只矮凳上,抬起头问他:“她们是你的朋友吗?”

 

“不算是。”他摸了摸鼻子,坐回柜台后面的凳子上拿起笔开始算账,神情认真,我点点头,没有继续这个话题,那是他的秘密。

 

躺椅上那本旧版《文化苦旅》又被摊开了,被风吹开几页纸,沙沙地响,我看一眼,“你很喜欢这本书。”

 

“是,有些时候不是所有人都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,我光看看也好。”他放下手里的笔,摸着玛瑙手串站起来,往河边走,“门口货架上拿两瓶啤酒过来。”说罢就坐上桥边台阶,身体往后倒,我把那两瓶酒放在他手边,也坐了下来。

 

“你知道哪里看雪山最安静吗?”

 

“晓得。”

 

“哪里?”

 

“明天可以带你去。”

 

“很远吗?”

 

“自行车,十分钟,不会把你卖了,放心。”他用牙咬开瓶盖,猛吞了一口下去,躺倒了痴笑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清早他在楼下拨那辆自行车的铃,在这个全是坡和山的小城,我只见过他这一辆自行车,他拍了拍后座示意我坐上去,“抓稳。”索性一路皆是平坦,他骑到一幢石头砌成的房子前停下,带我爬到了天台,天台外是一个山坡,又爬到坡顶,终于,面前没有了任何遮挡。

 

雪山在晴朗的天空里静默不语,耳边只有风吹过的声音,山坡上被拉起的经幡在飘动,远处的牛羊像静止的写实画,他因为强光而眯起了眼,脸上冒出汗珠,席地而坐,“你为什么而来?”

 

“我只是厌倦了那种尔虞我诈,自私自利,还有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感。”我背对他,面朝雪山,“你为什么没从这里走出去?”

 

他声音低沉几分:“本来要去当兵,没过审核。”他又说,“我生来就在接受这里所有的一切,因为我属于这里。”滥俗的,破旧不堪的,新旧交替的,被改变的。

 

只有洁白的雪常年不化,永远聆听祈愿。

 

 

我回过头问他:“你会说藏语吗?”

 

“不会。”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,“闭上眼。”

 

风马旗迎着烈风飘动,深山绿林下的河流流淌着,敲打每一颗沿路的碎石,崇山峻岭悄悄说话,每一句都载了天地的重量,他在呼吸,澄澈的空气和透明的云雾,他思绪在飞扬,隽永的雪山和险阻的崖道。

 

我不应该留在这里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离开小城的第二天,我走街窜巷,意图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找到一片空地,或是一家破旧的餐馆,最后找到一家照相馆,挑了最贵的相纸印那些被装进月光机的回忆。


我摸了摸右手上戴着的那串玛瑙,照片太多,没有一张有他的脸。

 

有他身影的也仅仅一张,我印了一张大幅的,太多细小的东西因此被放大,比如烟杂柜台后面墙上贴的商品价格表,有着些许年代感的上海牌挂钟,扳手和张开口的老虎钳,捏扁的南京牌香烟盒,两本封面淋过水晒干后卷起的三国演义,他身上毛毯的粗线,脚边的猫,还有一张被遮住上半部分的旅游海报,下面是贡嘎山脉的雪白色峰顶,五个正红色的宋体字:川西欢迎你。



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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